36·中场休息
作者:
西里鹿 更新:2025-06-29 17:31 字数:8619
验尸官认定e.c死于谋杀,阿西蒂亚市检察官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提起诉讼,弗纳汀被羁押满四十八小时后释放。
看着白马兰兴师动众地将贴着降温贴的弗纳汀领回家里,一路小跑下来迎接她的梅垣紧急刹车,脸上也不笑了,端着姿态倚在楼梯一侧拢了拢睡衣,冷言冷语地问道“你要开医院吗?”
当着她下属还有生人的面,白马兰很不耐烦地一歪头,说“该干嘛干嘛去”。梅垣向来被骄纵着,总有些傲娇的属性,且已习惯她这态度,于是轻轻哼了一声,提着裙摆扭头上楼了。弗纳汀的目光追着他,有点想问他要签名,看普利希女士的脸色有点一般,也只好闭嘴。
“你带他去躺会儿吧,德尔卡门,我有话和瓦维说。”白马兰抬了下手,对一旁的瓦维道“你坐。里拉——”想起这是里拉第一次到‘花园’来,对陈设都不熟悉,白马兰干脆道“算了,你也坐。”
埃斯特教母的宅邸有股很微妙的隐私感,自从先生病了以后就更是如此了。瓦维显然不大习惯,坐下后也紧张,里拉在观察,确认这样的场合里没有什么眼生的人。
“喝点酒么,瓦维?”白马兰拿着杯子和饮品回到客厅“来,这瓶气泡水是里拉的。你一会儿送瓦维回去,小心开车,别露尾巴。”
“知道了,教母。”里拉点头。
“普利希家的男人不少,一帆风顺的不多。那年兰金斯教父向警方提供有关一伙盗匪的线索,险些招来横祸。我和两位姐姐遭遇暗杀,死里逃生,就和这件事有关。安东叔叔也曾因为非法持有大量枪支被捕,坐过叁年半的牢。”白马兰开门见山,对瓦维道“这次弗纳汀被带走接受调查,和我在外的活动有关。不过你可以放心,事情是罗萨莉亚·方丹吩咐死翼的男孩儿们做的,和他没有关系,不会追究到他头上。”
“弗纳汀办事不力,教母已经让埃斯波西托家的男眷顶了他的位置。”里拉对弗纳汀和瓦维颇有微词,她认为这个孩子没能完成教母的吩咐,和瓦维的教育方针有关系,她们显然不能适应结社内的生活。这样的人,不应该处于决策家族事务的核心圈。
“我知道了。”瓦维点头。
据她所知,教母先派弗纳汀为她办事,因为没有得到反馈,继而致电罗萨莉亚。
一直以来,瓦维都认为教母不是坏人,她作出决断必然有理由,可这次她实在不清楚内情。从前,瓦维很支持弗纳汀的工作,因为她笃信教母所说的:文明是无法摆脱的苦境。艾德蒙虐杀了小贝格森却没有得到对等的惩罚,教母的行为虽不正当,却是唯一解。达居尔女士尊重社会契约,将自己复仇的权利交给法律代为行使,然而法律辜负了她的期待,所以她委托教母替她办事,教母有枪。
在那种情况下,教母的举动无非是同态复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仅此而已,可是这次不一样,瓦维不能认同教母。为了掩盖秘密,教母指使她的儿子去狱中谋杀嫌疑犯,弗纳汀做不到也正常。瓦维和弗纳汀有过约定,不杀害无辜之人应当是他的底线,否则他和那些被教母法外行邢的犯人有什么区别?
“在想什么呢,瓦维?”白马兰倒了半杯酒,推到瓦维面前。
“不,教母,没什么。”瓦维摇头,掐断了思绪。
她显然有些为难的神色,不过白马兰并没有追问的意愿,只是歪了下脑袋,道“里拉。”
“左数第二个。”里拉从怀中取出特伦蒂小队的合影,递给瓦维,道“教母需要你注意最近出现在阿西蒂亚市的生人。她一米八五,四十岁上下,使用现金。警备队长拿到了特伦蒂服役期间的就诊记录,她曾在一次任务中遭遇车祸,左侧髋关节脱臼,极有可能影响她的步态,使她的左腿在走路时偏向外侧。另外,那场事故可能引发髋臼的退化性关节炎,会造成疼痛。她不大可能去正规药店买止疼片,多留意宠物医院、月经用品自动售货机和街上的小混混。她没有临时驾照,身份证和护照也是假的,可能会用银行的流水单或者地址信买车,也可能直接撬走一辆。不过你不用太在意,因为雷奥正盯着车行和废弃车场,如果有动静,她会派人告诉你。”
特伦蒂相当谨慎,使用的是一次性手机,出门前也会伪装,无法通过监控系统中的画面与旧照片进行骨骼匹配,找到她很困难。将近十天过去,帕兹局长和国际调查员那里毫无进展,或许还是得用传统些的方法。
“我知道了。”瓦维接过照片,白马兰不由出言提醒,道“别跟着她,别盯着她看,省得被发现。她是个受过多年训练的专业人士,非常危险,你以往找过的那些人和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她就是前段时间那个枪手,对吗?有些小道消息说,她从叁千米外命中移动目标,现在是全球排名第七的杀手。”
“很快就是第一了。”白马兰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无奈到笑出声儿。她和帕兹分工合作,把特伦蒂困在了阿西蒂亚市。这样下去她们迟早会见面,只是不知道在怎样的情景之下,这使得白马兰非常急切地想要找到她,把握主动权。
“对了。”白马兰将一张中立文化区的银行卡递到瓦维眼底,“这是我承诺给你的。”
原本她想直接往瓦维的卡里打点钱,不过最近经济犯罪科一直在盯着她,烦人得要命,想来是因为集团支持阿拉明塔,然而协商联盟对于高山半岛的外交委首脑人选却有自己的想法。
“感谢您的垂爱,教母。”瓦维双手接过,犹豫片刻,道“我多嘴问一句。弗纳汀,他…”
“瓦维,瓦维。”白马兰不再笑了,微微扬起下巴端详着瓦维,靠进沙发中,指尖摩挲着杯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弗纳汀是你疼爱的孩子,被你教导着长大,你们母子一模一样。但我得告诉你,瓦维,我正在博取更大的权力,我不在乎得到它的过程,也不在乎其本质是否肮脏,权力是建立秩序、维护正义、实施变革的必需品。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和台面上的那些人并没有差太多。”
被她道破所思所想,瓦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选择一如既往地相信教母。
“至于弗纳汀嘛。安东叔叔的年纪大了,普利希家的武器库不能没有人管理,我希望他可以成为新的管理员。帮派间的火拼不会再度上演,集团也从不涉足那类危险系数过高的生意,那是大圈里偏门的活儿,我们只是挣挣小钱。但枪支弹药毕竟是消耗品,有还是比没有好。这个职位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白马兰自忖还是顾念着旧情的,尤其是在关于弗纳汀的事情上。弗纳汀充当她的黑手套已经很多年,她会善待这个孩子,报销他的用度,保护他的家人,确保他的忠诚不会受到外界的动摇。
“感谢您的垂爱。”这显然是超出瓦维预期的结果,让她感到开心。白马兰乐意见到她开心。
布置完工作以后,白马兰亲自带瓦维去客房瞧了瞧病中的弗纳汀。
琼斯探员的审讯技巧是由国际调查局统一培养出来的,对付弗纳汀这种有着帮派背景、同时又是教母情夫的顽固分子,要从一开始就营造出不安感,于是将空调温度调低至十八度,就这么晾了他几个小时。弗纳汀这会儿正发高烧,心口灼热得厉害,家庭医生给他量了体温,103.6f,他的脑门都能煎鸡蛋了。
“我没事儿,妈妈,你先回去吧。”弗纳汀捏着瓦维的指尖,说“教母担心我一出警局就被人盯上,接我住两天。等我病好了,这阵子风头过去,我再回家看爸爸和妹妹。”
“好吧——图坦臣教父前阵子做了手术,刚刚出院,也在休养。等你好些,记得去探望。”瓦维虽觉得图坦臣病得很凑巧,但尚不清楚内情,只听说是为了摘除肺结节而做了微创。弗纳汀点头,表示知道了。
按照弗纳汀的性格,瓦维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该掀开被子坐起来,好奇地四处张望,像小狗一样闻来闻去,不过今天却没有,还是老老实实地靠在床头躺着,只是把降温贴摘下来,捏在手里玩。白马兰坐在沙发靠墙的一侧翻报纸,迟迟听不见他的动静,颇为好奇地抬头望向他,问“怎么?”
她是笑着的,可弗纳汀注意到教母左侧的眉梢抬起微妙的弧度,是不开心的表现。每当发生不合心意的事情,教母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教母介意的或许不是他的失职,只是当时教母急切、担忧却又毫不犹豫地吩咐他做事,这一决策仅仅源于情感上的信任和依赖。他辜负了教母的情感,教母当然会不开心。
“没什么…”
“——哦,弗纳汀,好孩子。你讨厌我,不想留在我身边了吗?”白马兰打断弗纳汀的话,以哀矜的、惋惜的语气坦然发问,就好像在这段关系中处于弱势地位的是她一样。
堵上对方的嘴是白马兰惯用的手段,她对于自己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在情感关系里她总是更擅长防御,因为她懒得处理矛盾,一旦这关系触及权力和她内心隐秘的禁区时,她就会在第一时间以切断情感联结为要挟,迫使对方让步,维系表面的和谐。
她习惯在关系中对另一方进行服从性测试,使用迂回的话术操控对方,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招屡试不爽,不管是图坦臣、梅垣,还是她以往的暧昧对象,都会在她的游戏规则里同她拉扯、攻防,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不讨厌您,女士,我是害怕。”弗纳汀说“我妈妈爸爸不能失去我。而且我不能像乌戈和其她人那样为您办事,我…没那样的能力。”
或许也不配继续留在您身边了。
剩下半句话,弗纳汀没有说出口。他还是留有一点点希望的,或许教母并不跟他计较,又或许从一开始,教母对他就不曾抱有很高的期待。
“知道了。”白马兰低头,将报纸翻过一页。
教母都没有多跟他说些话,连‘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如此了’之类的言语都没有,弗纳汀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他始终认为女士很喜欢他,她们经常一起玩闹,不管他怎么讨嫌,女士都不会生他的气,他以为她们会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在一起很久很久。即便最后要分开,女士也应该、至少有一点点不舍得吧?他的失职源于他的无能,他对教母的决策存疑,因为他不了解有关e.c与艾斯奇弗案件的始末。这些和教母、和他们的相处,没有任何关系。
“可以抱抱我吗?”弗纳汀小声地咕哝着,虽然是疑问句,却没有等待普利希女士的答复。他从床上坐起身,期待而盼望地盯着白马兰。
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不管琼斯问什么,弗纳汀都没有开口,他的表现很好,没道理拒绝他的请求,何况他是个有底线、有良知的好孩子。不是所有人都像梅垣那样是非不分,永远都会在被她伤了心以后为她开脱,责怪其他男人使手段、耍心眼,说服自己毫无底线、肆无忌惮地爱她,妆扮得更漂亮,试图‘挽回’她的心;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图坦臣那样拥戴权力、信奉秩序,与其说趋利避害,倒不如说是自私冷血,可以为了她,为了‘她们’而忽略别人,这总让她感受到稳固与安全。相比之下,弗纳汀只是个好孩子,一个非常有自我意识的好孩子。
片刻后,白马兰站起身,走到他的床边。张开双臂的同时,弗纳汀已经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胸前,低声问道“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会做好的。”
他必须尽快适应普利希女士的新身份,自普利希女士成为教母身边以来,妈妈就经常提醒他,爱是爱,忠诚是忠诚,一码归一码,不可以混淆。
“当然。”白马兰的语声格外慷慨“让你去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是我不对。”她关怀的态度溢于言表“但律师告诉我,琼斯探员在审讯过程中存在不当行为。她有点儿出格了,是吗?”
其实这和他最近的生活作息有关,在琼斯探员半夜敲响房门时,他被猛地惊醒,心脏遽然收紧,出了一身冷汗。似乎就是在那会儿,他的体温开始升高,过低的空调温度加速了病情的发展。但仍然,在思忖过后,弗纳汀闭着眼,说“是的,教母。”
“你会在诉讼书上签字,并在必要时出席作证,是吗?”
“是的,教母,我会的。”弗纳汀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白马兰,有些不安心地追问道“您会对琼斯探员做什么吗?我以为您很喜欢她。”
正因为喜欢她,想要拉拢她,白马兰才得给她提供相当一段梳理心情的时间。就像琼斯会在背后调查她一样,她也在背后调查了琼斯的人生经历。琼斯探员是位充满正义感的理想主义者,向她仰慕并信奉的体系宣誓效忠。她曾经也是军人,在部队服役,经历过很多伤害:劫持、监禁甚至是折磨与拷问。她的正直和荣誉让她坚持履行职责,因为她是个为信仰而活着的顶天立地的女人。可是很快,她的信仰将会受到她所信任并效忠的组织的背叛,那会伤害她的心。
“别多问,弗纳汀,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好好休息。”白马兰在他的床边坐下,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晚上想吃什么?”
他不像梅垣那么敏感,一点小事就试探个不停。弗纳汀几乎在叁秒钟之内就从工作状态内切换出来,眼睛变得很亮,说“中餐。我想吃炒面。”
“还是那家?”白马兰失笑“我让乌戈去买。”
一直以来她喜欢弗纳汀都有这样的原因在,弗纳汀鲜明快活,青春盛大,食欲也好,白马兰喜欢跟他共进晚餐。
弗纳汀喜欢骑摩托出门,所以总是习惯佩戴战术面罩,只露出拙稚天真地双眼,以至于今时今日,白马兰才认真地打量他作为人的整体。他是个身体健壮成熟的青年男子,他的手臂和肩膀是具有威胁性的,有能力进行反抗亦或者强迫的动作——所以白马兰喜欢他。他遵守游戏规则,听话得不可思议,每当与他发生肢体接触时,他总不由自主地抬起鞋尖轻轻拍打地面,就像小狗摇晃尾巴。
望着此刻他被隐藏在薄被下的平静的双腿,白马兰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笑着说“睡一觉吧。吃饭了喊你。”
岂止是弗纳汀,她也需要睡一觉了,最近的事让她身心俱疲。德尔卡门陪她回到叁楼卧室,默默然无一言。
“对了,今天周几?”白马兰连衣服都懒得换,靠在床头拿起手机查看未接电话,晃着腿发问。
“周五了,教母。前天晚上,您和伊顿小姐说好在加西亚姨姨家里过周末,您忘记了吗?刚才加西亚发来信息,她和伊顿小姐已经到家了。”
“好,我知道了,晚上我给她打个视频。”白马兰点头,“图坦臣说拉德姨妈给伊顿做了松露奶酪的太阳花饺子,什么时候有空,你亲自送到学校去。”
“教母。”德尔卡门蹲下身,点起香薰蜡烛放在床头,安慰道“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伊顿小姐很喜欢,吃得小肚子滚圆。”
“是嘛…”白马兰有片刻的迟疑。她完全没印象了,这日子都过糊涂了。
“您最近太忙了。”德尔卡门将点火器放回原位,“惩教监禁公司的事情有典狱长和雷奥女士负责,律师团队会准备好行政诉讼的材料。在找到特伦蒂之前,我们没什么能做的了,教母,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过几天还有集团例会,唐古拉女士已经厘清账目明细并且和斯卡娅家族的二老板取得联系了,协商联盟不满意集团支持阿拉明塔的决定,可能会抓着燃气税的事不放。实在拖不下去,小加兰会认罪的,而且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听上去的确没什么要我做的了。”白马兰将手机关机,放在一边。
“前几天,大小姐和教授在航站楼吵了一架。大小姐想安排教授离开高山半岛,去远东避避风头,在八千代女士家里住一段时间。登机前,教授才知道大小姐要留下来,因此很生气,不肯走了。”德尔卡门征询白马兰的意见“咱们要出面吗?”
特伦蒂从e.c的律师那里拿走不少资料,她应该已经看到祁庸的照片,记住她的长相了,不过白马兰并不认为她能对祁教授造成什么威胁。说到底,特伦蒂也只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而已,向来听人吩咐做事,即便清晰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找谁,也没有那个能力。
这么想想,白马兰还是觉得自己的处境比较危险。毕竟谁都知道,初来乍到,得先拜山头。她觉得她得趁早打腹稿,若是哪天与特伦蒂不期而遇,她要提前准备好谈判周旋的说辞。
“你安排吧,就这两天,请大小姐她们来聚聚,八千代也喊上。”白马兰将枕头拍得蓬松,仰面躺下“伊顿还没去过远东呢。她还小,能跟姨姨出去涨点见识也好——让乌戈出去买点吃的,弗纳汀想吃炒面,他知道是哪家。我要猪肚汤和空心菜。”
“知道了。您休息吧。”德尔卡门拉上窗帘,离开房间,发现里拉还没有走。她站在楼梯口,面露难色,两手叉腰,身边是满脸写着不服气的梅,抱着胳膊,将睡衣拢得很紧。
从前德尔卡门经常训斥乌戈,实在是因为觉得他不靠谱,经常找不见人,问就是去替梅跑腿了。德尔卡门不大相信那样的说辞,只认为是他的能力不足,他的日常工作除了替教母开车,就是照顾梅,一个情夫能有多少事儿?直到最近,德尔卡门才有点能体谅乌戈。之前训他是冤枉他了,教母的这个情夫相当棘手,必须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
“正好老管家来了。”梅垣瞧见德尔卡门,仰着下巴理了理鬓发,对里拉说“你问老管家,让她告诉你,我才不是客人。”
德尔卡门叹了口气,走下楼梯,不大情愿地问“里拉,怎么了?教母不是让你亲自送瓦维回去么?”
“是,瓦维在外头呢。”里拉瞥了梅垣一眼,无可奈何地别开目光,对德尔卡门道“我正准备走,看见他偷偷摸摸溜到叁楼去。”
梅垣对里拉的用词非常不满,什么叫偷偷摸摸?他需要偷偷摸摸吗?他那充其量顶多算是轻手轻脚。
“教母说——”
“她说该干嘛干嘛,就是不管我的意思。”梅垣理直气壮。他确实没有什么可亏心的,他又不是其她家族派来的间谍,就是想溜上去瞧瞧白马兰,这有什么不行的?
“听到多少?”
德尔卡门询问的对象是里拉,梅垣挑起眉,疑惑地看向这两个郑重其事的女人。
“刚走到房间门口。”里拉焦躁地一摆手“不然他也不会是现在这副表情了。”
“你还要送瓦维。”德尔卡门说这话的时候,梅垣还很认同地点头,那意思是让里拉赶紧走,谁料这额发花白的老管家又说“先关起来吧。”
“…什么?”梅垣诧异地回头,望向德尔卡门“你要把谁关起来?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只是走个流程。叫两个人搜一下,没问题就送您回房间。”德尔卡门抢在梅垣开口前堵他的嘴,严厉道“教母已经休息了,保持安静。”
“我先去办事。”里拉不想在是非之地多停留,和德尔卡门打了声招呼,扭头就走,溜之大吉。
关于教母的家事,她已经知道太多,而且教母知道她知道——图坦臣先生意外受伤,弗纳汀违背命令,梅月庭行为失当。教母这几个配偶都还没能在集团中找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中用。德尔卡门是教母的家人,她还算不上,万一等下教母醒来得知此事,看到她在场,觉得难堪,她岂不是很尴尬吗?
望着里拉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离开,梅垣回过头,再度望向德尔卡门不苟言笑的脸,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错事,不服气的神情逐渐被茫然所取代。
“但我还是得说,这不公平。”梅垣小声道“我照顾图坦臣直到他出院回家,迈凯纳斯女士说小灰楼不安全了,所以把我也带回来。你们最近忙得要命,谁都没把我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在这儿生活的注意事项。”他说话的语调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似乎是为了掩盖委屈才故意如此,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西瓦特兰帕集团的教母是如此尊贵,简直像皇帝陛下一样,皇帝没有召幸我,我不能面君,否则惊扰圣驾,就要治我的罪了。”
‘花园’的属性很复杂,是教母居住、办公与会客的地方,所有不能让人窥伺的房间全部都装了指纹锁。乌戈必然告诉过梅垣哪里是他的生活区域:他可以去中庭花园、高尔夫球场、游戏厅和人工湖,但不能去厨房、地下室、酒窖、停机坪和湖边小屋。还有些地方较为微妙,比如教母的卧室,那是只有当教母在场时,他才可以请求进入的场所。不过谁能想到,梅垣会在教母与亲信密谈时溜到叁楼偷听呢?但话又说回来,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到底是他太蠢,还是教母太爱他,让他忘乎所以。
“最近出了很多事,‘花园’里减少了人手。集团里的很多规定都是出于安全的考量,需要慢慢适应,没有及时提醒是我的疏忽,非常抱歉,请您谅解。”德尔卡门比了个手势,“请您随我到更衣室来。”
说是‘更衣室’,和羁押涉案人员的留置室也差不多,只有四十平米,四周都是墙,别说陈设,连扇窗户也没有。梅垣走进房间,站在灯下,环视周围,德尔卡门从隔壁房间搬来床尾凳,道“请您稍候,我叫乌戈过来。”
“能不能——”梅垣的话到嘴边反而犹豫了,德尔卡门将双手合在身前,安静地等待下文。
就像乌戈说的那样,如果梅能看到教母对他的好感度,会省去很多麻烦。德尔卡门并不认为教母会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就跟他生气,可如果梅从一开始就将这种可能性纳入考量,也不至于在此时此刻才开始担心。这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从梅搬进‘花园’的第一天开始,德尔卡门就产生了这种疑惑:他到底想怎样?
他是个不成熟的、情绪化的男孩儿,无法弥补的青春让他产生迷茫和焦虑,怅然若失的情绪始终无法得到平息。他太依恋教母了,想向教母索取的也太多了,可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他坐在那儿,教母就忍不住地向他示好——在埃斯特小姐看来,她们无比相似。梅在埃斯特小姐心里的分量是重的,毋庸置疑,因为他是小姐投射部分自我的容器。
从埃斯特小姐年幼时,德尔卡门就发现了这种倾向,她会极度依赖于某件物品,或许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起来,可一旦她想起来,那物品必须立刻出现在她眼前,承载她焦虑、不安的种种情绪。梅垣的作用也是一样的,埃斯特小姐感到哀伤,感到迷茫,站立在这片养她的土地上,回忆着素未蒙面的故乡,眺望着无际的海岸与天空却迟迟看不见自己时,她就会把梅想起来。当她想安慰自己时,她就会去安慰梅了。
这里胜似母邦,终归不是母邦。曼君是妈妈送给她的、唱着故乡小调的八音盒,梅月庭是八音盒里叽叽喳喳的小玩偶。
几个月前,迈凯纳斯女士提出让梅垣正式成为集团的一员,进入家族的核心圈。在她看来那是迟早的事,这个影星是新教母的情夫,他注定要为普利希家族的繁荣献出自己的全部,当时德尔卡门毫不犹豫地投出了反对票。在内心深处,埃斯特小姐始终保留着童真与多情,她不能失去自己的安抚物,何况她真的很喜欢梅垣。
“能不能别告诉她?”
半晌,梅垣终于开口提出请求。他很少在除白马兰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种神情,几乎是在恳求德尔卡门“如果她生我的气,觉得我总给她添麻烦,我要怎么办?”
“您与教母相处多年,在我想来,教母对您一贯的行事风格早有心理预期。”德尔卡门平心静气地向他俯身“请您稍候。”随即离开,反锁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