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无师自通送花给女孩子道歉，我们的小库未来说不定会变成了不得的人呢。”
  派克诺妲撑着脸，调侃对面努力和花枝奋斗的库洛洛，几个坐在附近一边修补衣服，一边悄悄关注这边的养母闻言也发出了小声的哄笑声。
  “真是的，连派克你也这样，不要取笑我了。”黑发少年有些无奈，他明明是很认真地向大家请教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问过的所有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顾着怂恿他去试试，“……她真的会高兴吗。”
  “女孩子都会高兴的吧。”
  “但是小梅不太一样。”
  “这我倒是不否认啦——”派克诺妲拉长了尾音。
  昨天刚在对方那里铩羽而归的派克诺妲内心的小人跪倒在地，流出了面条泪。
  小库，她真的很想帮忙探探路的，但是对方实在太强大了，她只能举白旗投降。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成果都没有，对方简短的几句话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吊足了对方胃口后，她才露出笑意，鼓励道：“但是小库你的话应该没问题，她看起来相当喜欢你。”
  唔。
  派克也这么说。
  库洛洛每次从别人这里收到这种评价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梅洛对人的态度差异实在明显到就算是瞎子都能用听的分辨出来，她很喜欢他，周围人这么觉得，他也这么觉得，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库洛洛非常有自知之明。
  但是小梅太不一样了。
  库洛洛说不清自己心里这种不确定感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但他十分确信自己这点模糊的感知，总觉得一旦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或许某天这个小伙伴就会突然不翼而飞。
  在她明明每天和他们待在一起，却展现出日渐纯熟，且明显是同一种风格的各种技巧时。
  在她只隔了一晚上就突然“记起”他们很喜欢却没找到下册的故事书的内容时。
  ……
  每当这种时候，库洛洛就会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隔着毛玻璃一样的距离感。
  考虑到有飞坦和窝金那样的个体差异，具体的年龄很难判断，但无论从哪方面判断，梅洛看上去都不会超过十岁，但是她对外界的熟悉和来到流星街前掌握的知识却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储备量。
  ……或者说在不断增加？
  库洛洛不是很喜欢探究其他人的秘密，在他看来，同伴也有各自的性格和私人空间，只要大部分时候步调一致就没问题。在对待梅洛时更要注意这点，她的个人主义像是刻进了骨髓，靠得太近就会让她无法忍受。
  但她身上的违和感实在太多了，让他有种拉不住对方的不真实感。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就好了。”
  派克诺妲在“自己的”叁个字加重音，她看向依旧忧虑重重的少年，不太理解对方的烦恼，只能将他从这个话题里转移出来：“不过既然会这么说，那你觉得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反应啊……”
  按照他对她的了解的话。
  库洛洛放下编到一半的花环，低下头苦思冥想。
  刘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留下一片阴影，他整个人的气质在一瞬间发生变化。
  “什么心情……这是送给死人的花吧。”再开口时，他的声线变得毫无波动，用陈述的语气给自己手上的东西下定义。
  他抬眼看她：“我该有什么心情。”
  看到派克诺妲瞪圆了眼睛，久久没说话，库洛洛顿了顿，加上一句：“怎么这幅表情……开玩笑的。”
  ‘哪里像在开玩笑！’少女满脸写着这句话。
  “……停停停，就到这里吧！”她木了几秒，猛搓手臂取暖。
  虽然很像，但是这个神态出现在小库脸上太诡异了！
  “……说起来小库你演得好像！话也像是本人会说的，之前我就觉得你说不定有当演员的天赋哦！”
  “会吗？”黑发少年松懈下来，恢复了自己原本的神态。
  ——
  在他和梅洛和好后的第叁天，流星街发生了一件大事。
  主教人在教堂时被刺杀身亡。
  安德主教是个受人敬仰的好人，他年轻时也在这里当过神官，后来晋升为主教，几十年来，不止小孩子，流星街里受过他恩惠的人数不胜数。
  这样的人的死本来该吸引许多人来祭奠的，但是他死得静悄悄的，要不是立佐尔先生悄悄告诉了他真相，库洛洛或许会和其他人一样只以为安德主教重新回长老会述职了。
  那个人参与了人口贩卖。
  儿童代表着一个地方的希望，贩卖儿童在哪里是最不可饶恕的行为。
  而他的尸体被发现时，旁边散落着一堆本该被藏起来的证据，存折上一笔笔巨额银行流水是再分明不过的证据。
  但他这一切行为都不是为了私利，同样也是通过存折发现的，他把和人交易后得到的所有钱和物资都通过与流星街有交易往来的几个渠道悄无声息地运进流星街。
  那么大笔的钱，大量的物资在被均分到各个区域后也只像一滴混入海水中的水滴一样毫无动静。
  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常……或许有人会觉察得近来物资没那么紧张了，但这点改变太小了，又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便没有人去深究。
  长老会的人在怎么定义这件事上起了分歧，但不管怎么样，为了保全教会的形象和信任度，这件事都不能宣扬出去，立佐尔神父看起来也非常动摇，库洛洛听说他年轻时也受过安德主教照顾。
  总之，因为要接待长老会派来调查的人和处理现场的关系，教堂这几天不再对外开放。
  梅洛从养母那里得到了针线，据说是之前摔了一跤，原本的衣服破了一个洞，她拒绝了养母的好意，说要自己补。
  库洛洛手里拿着几张白纸，上面是翻译到一半的台词。因为之前派克的话，他突然想到一个比讲故事更有吸引力，更容易聚集大量孩子来看的活动。
  今天没办法去鉴赏室，他打算先把记住的台词默一部分出来，但是安德主教的事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注意力分散，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被梅洛手里的“被摔破洞”的那件衣服吸引了。
  “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梅洛看向他。
  库洛洛突然很想知道梅洛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嗯，其实我早上去教堂的时候……”
  他把立佐尔先生告诉他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梅洛。
  梅洛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讲述，提出了一个疑问：
  “所以你在为了安德主教的死难过吗？”
  “……也算不上难过，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攥着纸笔，圈住膝盖，“大家都觉得安德主教是个好人，也都很敬仰信任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库洛洛看着神情越发困惑的梅洛，内心突然松了一口气：“小梅也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有哪里不明白的。”她像说绕口令一样回答他，但却没有要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样子，她只是说道，“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是你不赞同他的做法，他的做法也确实对流星街造成了危害，那现在他死了，不应该高兴点吗。”
  梅洛偶尔会说出一些超出一般人认知的话，那些话乍听起来非常有逻辑，但仔细想想，却有种难以理解的诡异。
  库洛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话形成了完美逻辑闭环，旁人可以不认同这套逻辑，却实在没办法从里面找出可以反驳的地方。
  但他没办法像她说得一样高兴起来，安德就像一块巨石般压在他的心上。
  他感到迷茫。
  安德主教不是为了私心，他获得的所有钱都投入了流星街。
  他的行为当然无论如何都是错的，但库洛洛很在意让他做出这些事的原因。
  主教在孩子看来已经是个很厉害的人了，安德主教也确实是很厉害的人，按照他的声望，再过十几年，说不定能有机会接替年老的教皇……身处这么高的职位，有大好的未来，却依旧选择这种一旦被发现，足以毁掉他前半生积累起来的一切的做法。
  主教的所作所为比他的死更加牵动库洛洛的心。
  安德主教都放弃了，他的做法又真的会有成效吗？
  库洛洛陷入了矛盾，在得知主教的事后，他就不断地开始自省，害怕自己思虑不周让事件导向不好的后果。
  “我之前说的，再多想想，或许会有更好的方法……”
  “什么都要做了才知道。”
  他抬起头，才发现梅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而他因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完全没注意到这点。
  她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就像那天在墓园，虽然准备了很久，也说了一堆自己的想法，但库洛洛其实完全没自信说服她，更别提那天说到后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但是那天的结果很好。
  “不是么？”
  见到他再次出神，梅洛屈指弹了一下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
  “嗯……是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