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1一无所知
作者:
银月酒保 更新:2025-08-18 12:48 字数:3439
贝里安直到踏出黑湖旅馆的大门,快到千面之家的门口时,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
在伊维利欧斯提起那个可能性时,曾经那些令他生疑是辛西娅状态的变化都有了解释。
早在他上一次离开无冬城前,他就意识到了辛西娅的嗜睡和虚弱,只是那时他下意识不敢去想那个可能,也不敢去询问。
他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幸运。
就像现在,即便有那么一种可能,那些言之凿凿不过是伊维利欧斯为了骗他死心的说辞,他也不敢拿这个问题去质问辛西娅。
他们的感情,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而如果是真的……
他无法承受从辛西娅口中说出的拒绝——拒绝与他的未来,拒绝与他建立更深的联系。
辛西娅那么心软的一个人,究竟是对他多不信任乃至失望,才会选择放弃一个新生命。
他需要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去验证真相,然后用最好的面目去面对辛西娅,去获得她的肯定。
贝里安知道,自己只能这么做。
如果他还有一丝可能,获得那个未来。
千面之家并不算是个冷清的地方,除开住宿的商旅,不少城内的住民也会在傍晚时分聚集在这个颇有格调的酒馆,花费还算可以承受的金钱,美餐一顿,或是点上一杯美酒,打发时间。
但贝里安极少独自前来——辛西娅不再的话,整个无冬城都对他毫无吸引。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麦酒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嘈杂的人声混合着杯盘碰撞的声响。
贝里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与隐忧,目光扫过喧嚣的大厅,最终定格在吧台后面那个高大的身影上。
赛伊丝不在。
他一时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托拉姆,赛伊丝的兄长,千面之家的另一位主人,正背对着他,擦拭着一个玻璃酒杯。
半长的红发随意地束起,在酒馆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暗沉,宽阔的肩膀和背脊肌肉虬结,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属于战士的、粗粝感的压迫力。
贝里安走过去,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
托拉姆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
默契地无视对方,已经是他们对彼此能施以的最大程度的尊重。
“一杯淡麦酒。”贝里安的声音有些干涩。
托拉姆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灰眸落在贝里安身上,像淬了火的铁。
他放下酒杯,拿起另一个干净的,从酒桶里接了一杯,“啪”地一声放在贝里安面前,淡金的酒液晃荡着溅出几滴。
“稀客。”托拉姆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辛西娅没跟你一起?还是你又把她一个人丢在什么地方了?” 他倚在吧台后,双臂抱胸,审视着贝里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
贝里安没有碰那杯酒。
或许是因为炎热,银色的发丝有几缕被汗水黏在额角。
他抬起头,直视着托拉姆那双充满不善的眼睛,犹豫了片刻,艰难地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关于…辛西娅。“
托拉姆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哦?辛西娅的事,不去问她本人,跑来问我这个外人?”
来和他炫耀他们的甜蜜旅途的吗?
然而贝里安听见他的讥诮后,再度陷入了沉默。
在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几乎就要消耗殆尽时,银发的半精灵才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关于远征。”他声音压得更低,仿佛难以启齿,“辛西娅是不是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紧紧盯着托拉姆,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的变化,试图从中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
托拉姆脸上的那点假笑消失了。
灰眸中骤然翻涌起极其复杂的神色——愤怒、痛苦、嫉妒,还有深深的、被压抑的无力感。
他放在吧台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只有酒馆的背景音在喧闹。
过了几秒,托拉姆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淬了毒的尖锐:“呵,你想说什么?说那是不是你的孩子?” 他嗤笑一声,“现在才想起来关心了?有意义吗?“
贝里安的心猛地一沉。
对方没有否认。
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那它……“
“没了。”红发男人斩钉截铁地吐出了否定的音节,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贝伦之山,她中了那个该死的诅咒……”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糟糕的情景,灰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辉光圣所的人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为了保住她的命……” 他再次停顿,目光沉沉地看着贝里安,“……不得不做出选择。”
“诅咒?死亡?” 贝里安喃喃道,“她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托拉姆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他没有照顾贝里安的情绪,而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叙述着事实:“当时的情况很危急。诅咒的力量非常强大,直接作用在她身上,她和……都撑不住,那种情况下,如果不采取非常手段,两个都保不住。而牺牲它是唯一能确保辛西娅活下来的方法。“
他向前倾身,隔着吧台,逼视着贝里安:“你是想问她为什么不留下那个孩子?还是想问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你?“
如果这个半精灵敢表现出任何一点对这两个问题的好奇,托拉姆保证,他会直接把醒酒器砸在对方唯一可取的脸上。
野兽般的灰眸锁死在对方的脸上,捕捉着每一个细节,试图寻找出他可鄙的证据。
但没有,半精灵的眼中只有惶惑与痛苦。
诡异的惋惜与不甘混杂着在他的内心发酵。
“贝里安,不论你想问什么,你都不如先问问你自己——问问你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她需要保护,需要有人替她挡住那些肮脏的诅咒和刀剑的时候,你在哪里?”
托拉姆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锥,钉在贝里安的心上。
“我……” 贝里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
他当时……他当时被翠绿闲庭召回,不在无冬城,甚至不在剑湾。
他没能陪在她身边。
听起来理由很充分。
但那些事务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在长鞍镇时,他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很显然,并没有。
没有什么事情是非他不可的,他只是在以这种行为维持他可怜的自尊,就好像他仍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好像辛西娅不是他生活的全部。
一种他和她之间是平等的假象。
托拉姆看着他痛苦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更深的愤懑掩盖了一切:“她挺过来了,非常虚弱,但活下来了。
“至于那个孩子……只是一个为了救她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代价……” 贝里安重复着这个词,“她什么都没和我说……”
不仅是那个新生命,更是辛西娅自己的遭遇——她的痛苦,她的虚弱,她的命悬一线。
她什么都没有和他说,一笔带过了这一切。
这些选择背后,是对他的毫无期待和不信任。
“一个本就不该存在的可能,一个脆弱的意外,”托拉姆的语气是刻意的轻描淡写,却更显残忍,“两个混血种,生育能力有多低你自己清楚。能怀上本身就是奇迹……或者说,诅咒?”
“你该庆幸的是她活下来了,贝里安。”
托拉姆拿起贝里安面前那杯没动过的麦酒,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重重放下杯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所以,别再问了。” 托拉姆的声音恢复了之前冷淡,带着逐客的味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她活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就当它从未存在过吧。
“辛西娅不需要再被这件事打扰,更不需要被一个连她最需要保护时,都不在身边的人,用这种问题来困扰。”
贝里安再也无法承受。
所有的鄙夷和控诉都是实情。
他能站在辛西娅的身边,不是因为他做的多好,一直以来,只不过是仗着她的偏爱有恃无恐。
而他的无能与愚蠢,都在消耗着她的情谊。
半精灵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也没再看托拉姆一眼,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冲出了喧嚣温暖的酒馆,再次没入无冬城潮湿的夜色中。
托拉姆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缓缓收回了目光,不再去想那个幸运儿的未来会如何,低头继续擦拭着那个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酒杯。
灰眸中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无尽苦涩的冰冷。
他和她的故事,应该在此就会结束了吧。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只有猝然而至混乱与狼狈。
他转过身,将酒杯放回了杯架。
余光习惯性扫过周围,却发现角落的廊柱旁,是幻化了外形的莫拉卡尔。
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不知听了多久。
向来温和的面容上褪去了惯有的笑意,目光冷肃。
“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件事我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