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彻底点燃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羞愤和怒火。
  “够了！”他吼了一声，声音因为压抑而扭曲，“我的事，不用你们到处跟人说！”
  说完，他看也不看桌上的人，转身大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那声巨响在狭小的客厅里久久回荡，震得桌上的碗碟似乎都轻轻颤动。
  死寂。
  张妈妈的眼圈瞬间红了，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唯终于把那口肉咽了下去，感觉嗓子眼堵得慌。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再看看眼前这对被儿子的怒火吓懵的母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放下筷子，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阿姨，小磊，没事没事，学校期末考试很难，张拙喻他……他在学校压力比较大，心情不太好。”
  “我们继续吃，阿姨您做的菜真的特别好吃！这个西红柿炒鸡蛋怎么做的？又滑又嫩……”
  她试图转移话题，搜肠刮肚地夸赞着每一道菜，甚至主动给小磊夹了个鸡腿。
  张妈妈勉强笑了笑，顺着慕唯的话头应和着，但笑容明显勉强，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里面盛满了担忧和受伤。
  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味同嚼蜡。
  临走时，张妈妈执意把慕唯送到门口，眼圈还是红的，拉着慕唯的手，声音带着哽咽。
  “慕娃娃……对不住啊，让你看笑话了。小喻他……他平时不这样的，这孩子就是心思重，脾气倔……你别往心里去啊。”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慕唯赶紧摇头，“是我打扰了。”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位母亲身上那种平凡却真挚的爱意和此刻的小心翼翼，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小喻！送送你同学！”张妈妈对着紧闭的房门喊道。
  里面毫无动静。
  张妈妈脸上的尴尬更浓了，正要再喊，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张拙喻阴沉着脸走了出来，看也没看慕唯，径直越过她走向门口，丢下硬邦邦的两个字：“走吧。”
  夜色初降，老旧小区里路灯昏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中间。
  走到小区门口，慕唯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一直沉默跟在她身后，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张拙喻。
  “张拙喻，”慕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但我觉得，阿姨和小磊……他们是真的以你为荣。这种家人间的爱，挺难得的。”
  她想起饭桌上张妈妈提起儿子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小磊那句“哥最牛了”，真心觉得张拙喻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张拙喻猛地抬起头，路灯的光映在他眼里，像两簇冰冷的火焰。
  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长久积压的自卑，更有对慕唯这种“何不食肉糜”般天真的尖锐嘲讽。
  “慕唯小姐，你懂什么？”
  “你懂那种无论怎么努力，在别人眼里永远低人一等的感觉吗？”
  “收起你那套高高在上的安慰吧。体验平民生活，看够我们家的‘温情戏码’了吗？满意了吗？”
  “现在，可以请你这位尊贵的校花小姐，骑着你的公主车，回到你的城堡里去了吗？”
  慕唯被他这充满敌意和嘲讽的连珠炮轰得愣住了。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得她心里一阵发冷。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莫名其妙涌上心头。
  她明明只是想表达一下对那顿晚饭的喜欢，只是觉得张妈妈和小磊很好……她招谁惹谁了？！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自己没有高高在上，想说她只是觉得他妈妈人很好……
  但看着张拙喻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写满了压抑愤怒和深深自卑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天这趟“体验生活”，在张拙喻看来，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带着优越感的窥探和施舍。
  她默默地戴上那个粉色的头盔，跨上电动车。
  张家小小的客厅里，张拙喻的母亲正坐在小凳子上，低头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动作有些迟缓。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红的，脸上挤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
  “小喻……回来啦？那个……慕娃娃，送走了？”
  “嗯。”张拙喻低低应了一声，站在玄关，没有换鞋。
  短暂的沉默。
  “小喻……妈今天……是不是又说错话，让你……让你在同学面前丢脸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和忐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张拙喻看着母亲那染了几缕霜白的头发，看着她身上那件袖口都有些磨破的旧围裙，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强忍着不敢掉下来的泪光……
  母亲那带着卑微讨好的声音，让他胸口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句“没有”，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只余下一声叹息。
  他讨厌这个家的平凡，却又无法真正憎恨里面的人。
  这种矛盾，像绳子一样缠绕着他，越勒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