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
  大学城，斐波那契咖啡。
  黄朗听完韩小闲的讲述后沉默片刻，道：“原来是这样。”
  “嗯……”韩小闲用指甲刮着杯子边缘干涸的咖啡渍，“我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不写了的作者，有一个是找了个班上，有一个是怀孕了，都很可惜，但红叶……”
  “她是最可惜的一个。”黄朗接上话。
  “是吧……你也觉得。”
  “她其实没必要为此放弃写作，还是太年轻了，问题处理方式太极端。”
  韩小闲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是经历多了就能接受的吗？”
  “不得不接受。我见过太多有梦想也有实力的人因为资源被占据着一直得不到机会，最后都离开了学术界。没办法，僧多粥少。”
  韩小闲嘀咕：“你不还是留下来了。”
  “我是运气好，父母又比较有本事，才能在学术界留下来。其实过程也很坎坷，但我想你应该没兴趣知道。”
  韩小闲有些愣怔。黄朗竟然坦言他是运气好。
  她还以为这个年纪就当上副教授的人会和那些所谓的“创一代”一样，觉得自己获得的都全靠个人努力呢。
  “我说的没必要放弃写作的意思是，没必要因为进不了作家圈子就不再写了，写作又不需要考证才能干，作为一种兴趣保留下来也很好，更何况她已经是成名的网文作家，拥有自己的读者。”
  “唉……我也是这样想的，进不了作协可以进天曜的榜单呀，她现在在写的这本我也帮她联系了同事找出版社了，她照样可以出书啊。”韩小闲往后瘫倒，“但是我也懂她，这个打击太大了，突然被社会阴暗面迎头痛击啊，会觉得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的……”
  “你那时候也觉得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吗？”
  至今韩小闲想起自己大学毕业后疯狂找工作的大半年还是会有创伤应激，胸口直泛酸水，半天憋出一句：“僧多粥少啊……”
  “抱歉，那时候没能帮到你。”
  韩小闲情不自禁望向她的初恋，却又飞快缩回目光。她想起关仪君劝她的，她不是因为黄朗对她不好或是不爱了才分的。
  韩小闲咬了咬下嘴唇：“没事的，你那时候也太年轻了。”
  要是从前的黄朗，他此时一定会乘胜追击，抛出好些道理来证明当年他们的分手太草率了。明明再多向周围人寻求帮助就可以跨越难关，她却以让五年感情付之一炬为献祭，结果也只是短暂地止了痛。这根本是不对的。韩小闲当年的做法是不对的，虽然黄朗自己也没做对，但韩小闲比他错的更多。
  而现在黄朗成熟了。事到如今纠结于过去的对错没有意义，而只会伤害未来的可能性。
  于是他默默不语。
  气氛变得微妙。
  韩小闲不知道这天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自己身上了。她是靠谱的成年人，可以和另一个靠谱的成年人理性地就事论事，但她情感的一部分始终缺失，这让她无法应对充满魅力的前男友。
  黄朗是她的威胁。
  Fight or flight.
  韩小闲选逃跑。
  “嗯……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上次同学会上我对你乱发脾气，很不好意思……”她抓起包，“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或许有办法帮到你的作者。”
  韩小闲屁股都抬起来两厘米了，又坐了回去。“帮红叶吗？”
  “嗯。”黄朗推了推眼睛。
  这人推眼镜是用右手食指，轻推金丝边眼镜中间的鼻托，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手掌斜遮住他半张脸，使人看起来神秘又睿智。
  韩小闲在心里骂该死。她实在是很吃这一类型。
  “怎么帮？”
  “不一定能成，所以先不告诉你。”
  “要我做什么吗？”
  “你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
  韩小闲沉吟，对黄朗笑了笑，说：“谢谢你，黄朗。”
  黄朗心动，把杯底最后一口咖啡喝掉，道：“不一定能行，成功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韩小闲摇摇头：“这和成不成功没关系，你和红叶非亲非故却肯帮忙，无论结果如何，都感谢你。”
  “确实啊，我和你的作者非亲非故，她要怎么谢我？”黄朗勾起嘴角，“还是说，你替她谢我？”
  气氛变得暧昧。
  韩小闲这回没法从fight or flight里选了，她直接freeze，被定住了。“本来也是我自作主张想把红叶留下来，一切事情应该都是我来承担……呃，要是给红包这算不算贿赂？”她甩甩头，“要不还是多请你吃几顿饭吧……”
  黄朗的手臂越过桌面，将韩小闲颊边的碎发别到她耳后，顺势抚上她的侧脸，抬起她的下巴，他便沉溺在那受惊小鹿一般的眼神里。
  黄朗：“你不是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强扭的瓜不甜……”
  “是吗？可是我看这瓜——”他的拇指指腹摩挲过她发烫的脸颊，“好像已经熟了。”
  他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收回了手。
  然而韩小闲没有反应过来。
  破镜重圆是个童话，童话要发生在现实里有极其苛刻的条件要满足——从一开始这面镜子就没破才能圆的回来，不然就没有真正的圆。
  她和黄朗的镜子破了吗？还是说，只是她以为破了……？
  和前男友复合会不会有点糗……
  镜子破没破无从得知，黄朗倒是把韩小闲的休闲性爱观给打破了，而她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恋爱能力在经历过种种以后达到了生长的最佳条件。
  韩小闲再一次停步在开启新阶段的门前，无视了闪闪发光的门把手，转身离去。
  “我不想谈恋爱。”她低声说。
  黄朗不知是没听清这句话还是假装没听清，没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却是朝韩小闲背后的谁点头致意，又向韩小闲解释道：“专业课学生。”
  他们在斐波那契坐了一个多小时，黄朗被三波人打了招呼，完全明星教授。
  韩小闲：“乙大的同学都这么有空，跑这么远来喝咖啡。”
  以前他们老在上城咖啡约会，腻歪半天都碰不到一个熟人。
  “这家现在算是网红店了，”黄朗说，“学生们之间传言喝斐波那契的咖啡可以高数考及格。”
  “传言就是老板流出来的吧！真是被他把握住财富密码了。”韩小闲大叹，“不过要是当年就有这种传说，我肯定也不远千里来这喝咖啡。”
  “你高数不是及格了，分还不错。”
  “那是因为你给我补课……”韩小闲说到一半停下来。
  “嗯。”黄朗浅笑，“在图书馆补过，在这里也补过。”
  韩小闲好久没回过学校，不好说图书馆还是不是图书馆。
  但这里不是上城咖啡了。
  陷入怀旧是危险的。
  “时间不早了，晚饭打算吃什么？”
  黄朗这话题转换得生硬，却有效，韩小闲还真就考虑起晚饭来了。考虑无果，她说：“回去随便点个外卖吧。”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饭店，吃完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