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卿淡淡睨了裴淮一眼，裴淮扬眉，强调，“我说的是真的。”
  宋玉卿有时候也不太懂裴淮的脑回路，明明裴淮可以让他给裴蔚做手术，延续裴蔚的寿命。
  他们之间，他为他做这些也不算是什么。
  如果裴淮想留住裴蔚，他可以帮裴淮。
  直到和裴淮回家，看到精神矍铄的裴蔚，宋玉卿才好像懂了什么。
  三月，冬天的寒冷逐渐褪却，回升的气温也带来了蓝花楹的盛放。
  裴蔚腿上盖着一张羊毛毯，卧在摇椅上，看着远处的夕阳和被风吹落的蓝花楹。
  看到宋玉卿和裴淮，裴蔚笑呵呵，“你也来了。”
  宋玉卿点头。
  裴蔚指了指裴淮，“你先进去，我和卿卿说两句话。”
  裴淮难得没顶嘴，也没和裴蔚对着来，毕竟是一勺奶粉一勺奶粉把他养大的爹，老头都要去找他.妈了，裴淮准备对老头宽容一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相信他爹嘴里会说出一些好听话的。
  更何况，他这个爹一向很懂事。
  要是，老头惹宋玉卿伤心了，那以后他就去老头坟前蹦迪，吵死老头，让老头没办法在下面好好和他.妈谈恋爱。
  裴淮上楼。
  宋玉卿站在裴蔚身边，“如果你需要……”
  裴蔚笑了笑，“不用了。”
  说着裴蔚看向远处天边的晚霞，“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如果没有裴淮，没有新洲的内忧外患，我早就应该去陪她了。”
  宋玉卿重重抿了一下.唇，安静地听着裴蔚继续说。
  “现在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以去陪她了。”这样说着，裴蔚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向往。
  过了良久，宋玉卿才直接了当开口询问，“您这么确定她会想见到你？”
  据他了解，裴蔚的妻子是因为难产而亡，裴蔚当时在带兵作战，甚至没有陪在他的妻子身边。
  裴蔚几乎是毫不犹豫，“当然了。”
  这种毫不犹豫让宋玉卿眼睫轻轻颤了颤。
  裴蔚：“她了解我，她知道我的抱负，知道我的责任，在她还在世上的时候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就连生命的尽头，她留下的话都是等着我回去。”
  宋玉卿不再说话。
  裴蔚偏头看向宋玉卿，“你不用自责，他了解你的计划，了解你的抱负，他依旧选择为了你赴死。”
  “他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他不会希望你过得不开心。”
  裴蔚扭头，看向露台处，宋玉卿随着裴蔚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站在露台的裴淮。
  裴淮立即冲着宋玉卿笑了笑。
  宋玉卿一时间也觉得好笑，裴淮就是一只傻狗，随时转身看向他，他都能笑起来。
  裴蔚意有所指，“他也希望你开心。”
  宋玉卿：“嗯。”
  裴淮下楼之后，三个人就坐在花园里，偶尔听着裴蔚讲裴淮小时候的事情，又或者是裴蔚和他的爱人的故事。
  太阳完全落下，只剩下天边一片金光的时候，裴蔚的声音彻底消失。
  裴淮偏头，看向裴蔚已经垂下的手，还有脸上的笑。
  起身给裴蔚又理了理搭在腿上的羊绒毯。
  裴淮做完这些，忽然感觉手被拉住。
  又些许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伤心，你可以在我面前哭。”
  裴淮肩头轻轻耸动，似乎真的在哭，“我伤心你会抱我吗？”
  宋玉卿绷着雪白的脸蛋，“嗯。”
  裴淮却一个转身，把宋玉卿拥进怀里，“我不伤心，卿卿。”
  “但是，也想你抱我。”
  “你知道吗？如果我是老头，我知道我爱的人在等我，就算是死亡，我也一定会跑着去。”
  宋玉卿微愣，因为爱，所以无惧死亡。
  不过，如果在生命的尽头，妈妈在等他，他也一定会跑着去。
  萧锦时等他，他也会安静地等着死亡。
  裴淮：“当然，我不是说你要去跑着去见萧锦时，萧锦时那只狗，等他在下面多等一些时间也应该。”
  宋玉卿：“……”
  裴淮继续，“我就等你死了，我再死好了。”
  宋玉卿垂眸，淡声回应，“可以。”
  裴淮争风吃醋，“那你不准先和萧锦时很好很好，你要给我留一点位置，你要来接我。”
  “我先死了，看到你伤心，我会在地狱记得团团转。”
  他怎么能看宋玉卿再次经历离别的痛苦？
  宋玉卿沉默一分钟，认真开口，“我觉得我应该去天堂。”
  宋玉卿回忆，前面二十多年，他似乎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并且，他的妈妈肯定希望他上天堂。
  对，他要上天堂的。
  88：“……”
  宋卿卿，你就是一只妈宝猫。
  裴淮直接哽住了，是，宋玉卿这么好，就算是死了，那也得是上天堂啊。
  但是他是个坏蛋啊。
  他会下地狱吧？
  完了，死了以后就异地恋了。
  宋玉卿陪着裴淮举行了裴蔚的葬礼，这样走了一遍死亡的流程，宋玉卿发现死亡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面对。
  年少时，母亲匆忙离世给他留下的一堂名为离别的课程在今天有了答案。
  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点。
  宋玉卿站在萧锦时的之前的画室里，从窗户往外看。
  外面是整个街道的蓝花楹，如一片紫雾，在风中摇摇晃晃。
  宋玉卿转过身，视线缓缓扫过这间被时间封存的空间。
  尘埃在光束中轻舞。
  画布上，萧锦时的笔触流淌着浓郁到几乎不真实的色彩。
  那是维克托的蓝花楹大道，在那片绚烂得近乎永恒的紫色花穹下，是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他。
  是十八岁的萧锦时眼中的他。
  同年六月，戚染杀穿了整个斯里兰洲，直达斯里兰洲和圣米勒洲的边境线才停下。
  六月中旬，戚染回到中.央特区。
  离开宋玉卿的这些年，非但未能让戚染放下执念，那份妄想反而在硝烟和无边孤寂中疯狂滋长。
  无数个濒临崩溃的日夜，是记忆中宋玉卿清冷的眉眼支撑着他。多少次命悬一线，宋玉卿也是他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那次短暂重逢，他清晰地察觉到宋玉卿心情的低落，他渴望留下，渴望能给予一丝慰藉。
  可是，宋玉卿却让他驱逐西陆洲和斯里兰洲的侵略者。
  后来，他才得到消息，戚正清出了意外，昏迷不醒。
  如今他回来了，再无后顾之忧。
  戚正清出了意外，他应该陪在宋玉卿身边，是宋玉卿把他从黑暗中拽出来，给他补课，为他筹谋……
  曾经，宋玉卿为他做了那么多，现在应该是他为宋玉卿遮风避雨。
  宋玉卿弯腰，给戚正清擦了一下脸，然后轻轻勾了勾戚正清的手指，“还不醒吗？”
  然而，病床上的alpha依旧没有反应。
  宋玉卿偶尔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手术出了什么纰漏，把戚正清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可是，alpha日益恢复的身体又在显示着，他并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宋玉卿又会觉得，大概戚正清出事之前没有好好休息过。
  如今能够休息了，就开始连本带利地休息，甚至不愿意醒过来。
  宋玉卿也不打算打扰戚正清休息了。
  正准备离开，一转身却对上戚染的双眸，如果说戚染离开前，和戚正清只是有六分相像。
  在经历战争之后，眉眼之间糅合了杀伐决断的强悍气势，已与床上沉睡的人有了八分神似。
  宋玉卿一转身看到门外的戚染，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戚染也捕捉到了宋玉卿眼底一闪而过的恍惚。
  戚染喉咙有些发紧，心里又有些苦涩。
  他应当是像他的吧？
  宋玉卿淡色唇.瓣吐.出一句，“回来了？”
  长久的分别，让戚染再难压抑心里的想法，上前一把把宋玉卿拥入怀中。
  宋玉卿冷声，“放开。”
  戚染非但没松手，反而将脸埋在他颈侧，像寻求慰藉的困兽。
  “让我抱抱你。”alpha声音带着恳求，“你就当我是他。”
  戚染见过戚正清如何拥抱宋玉卿，记得戚正清如何安抚宋玉卿，他甚至刻意模仿那份沉稳，哑声道，“别推开我。”
  宋玉卿才有点炸毛的冲动，戚正清就在他身后，戚染现在算是什么。
  算是当着戚正清面上演一出“父慈子孝”？
  戚染手掌带着粗糙热意，抚过宋玉卿微僵的脊背，是一个生涩却试图复刻的安抚姿态。
  “我能陪着你，我能代替他。”
  宋玉卿声音更冷了，“我看你是疯了。”
  “我没疯。”戚染声音骤然低下去。